这时紫缘轻轻翻书,甚极出神,竟未回应文渊。华瑄和小慕容看在眼里,茫然不解。
紫缘看完全书,阖上琴谱,吁了一口气,声音竟微微发颤,轻声道:“是真的!”文渊身子微震,道:“什么?”紫缘道:“广陵止息……这首曲子,是‘广陵散’!”
文渊忽然大叫一声,小慕容和华瑄吓了一跳,齐声道:“怎么了?”却见文渊神情兴奋,叫道:“当真是广陵散?是哪一份谱?”紫缘道:“这份我没见过,跟……跟一般琴谱中记载的不同,这种指法……嗯,真的,这是最古的那一份‘广陵散’琴谱!可是,这只有三十三拍。”
华瑄问道:“紫缘姐,广陵散是什么?”紫缘微笑道:“是首琴曲。”
华瑄脸色微红,道:“这我知道,我是说,这……这很希罕么?”
紫缘道:“嗯,倘若这是真本,那可是千古难寻的至宝呢。”
“广陵散”琴曲,相传是魏晋之时,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所作,曲用慢商调,正暗喻司马一家掌权,谋逆曹魏的行径。又有传闻,是嵇康夜宿华阳亭时,鬼神所传,真相如何,后人多有臆测,总无定论。嵇康才华洋溢,却是性情刚烈,得罪了当权的司马昭,后来被处死刑。受刑之前,嵇康抚琴一曲,说道:“昔袁孝尼尝从吾学广陵散,吾每靳固之,广陵散于今绝矣”,意思是袁孝尼曾向他要求学广陵散,嵇康总是拒绝,而在他死后,这一曲广陵散亦成千古绝响。然而后世相传,袁孝尼曾于嵇康弹琴时偷听,学得了三十三拍,便被嵇康发现。原本广陵散有四十一拍,袁孝尼领会其意,自行续了八拍,然终与嵇康所奏“广陵散”不尽相同。
又有一说,据东汉蔡邕“琴操”记载,言“广陵散”即为“聂政刺韩王”之曲,所言内容,是春秋战国之期,聂政身涂油漆,以生恶疮,吞炭使声音沙哑,改变形象,刺杀韩王,为父报仇的故事。然而依司马迁“史记”记载,“漆身为疠,吞炭为哑”的是豫让刺杀赵襄子时的举动,而聂政刺杀的是韩国宰相侠累。有人认为“琴操”并非蔡邕所着,亦不能成定说。
这些故事,文渊、紫缘自然知之甚详,小慕容和华瑄可就不甚了然,紫缘略加叙述,方才明了。文渊道:“‘广陵散’之名,略通琴艺之人无不知晓,却是谁也不能说定它的来历。本朝朱权编有琴书‘神奇秘谱’,里面收录的‘广陵散’,恐怕也不是最古的谱。可惜我看不到这份琴谱,无从断定。”紫缘道:“嗯,这只有三十三拍,难道这谱便是袁孝尼所传的那一谱么?可是这少了‘止息’的部分……渊,我把谱告诉你,你来弹弹看。”
当下紫缘将整份“广陵散”琴谱,巨细靡遗地说给文渊听。其中用了许多琴艺术语,小慕容固然不懂,华瑄也是毫无头绪,索性坐到一旁,两个人轻声细语,谈自己的话。
小慕容道:“妹子,你猜你那任师叔,到底遇见了什么人?”华瑄道:“我不知道啊。”小慕容道:“那定是与你们门中有莫大关联的人,否则他怎么会知晓这么多事?”华瑄脸色迷惑,道:“应该……应该没这种人……我爹说,他的同门长辈都已过世,也没听说有其他弟子。”
小慕容沉思道:“嗯,这可古怪了。还有,他怎么会跟呼延凤碰在一起,这也奇怪的很。”
华瑄道:“碰巧罢。”
小慕容见她无精打采,知道她心情仍是极差,自己觉得没趣,也跟着静了下来。
那边文渊已听全了“广陵散”曲谱,端坐抚琴,准备练弹。他暗运内力,心道:“久久未弹文武七絃琴,一弹便是在负伤之时,不知尚能驾驭否?且先试上一试。”
轻轻拨了两个音,自觉指上劲力去而复返,并无阻碍,当下深深蕴劲,奏起曲来。
琴音一起,“慢商调”的杀伐之气,顿时满布四周,肃穆凶险。商为秋声,欧阳修“秋声赋”云:“商声主西方之音,夷则为七月之律。商,伤也;物既老而悲伤。夷,戮也;物过盛而当杀”。文武七絃琴,乃天下琴中极品,这慢商调的兵戎肃杀之意,更是表露无遗,整个房间似乎成了另一个世界,绝望而了无生气。
小慕容和华瑄听闻此曲,脸色同时静了下来,心中说不出的紧迫,竟然有茫然自失之感。紫缘精晓琴艺,却也不料这“广陵散”之曲,竟是如此气象。文渊弹奏其曲,心境同受感受,更是震撼不已。
世人空闻广陵散之名,不闻真声,便即胡乱揣测,有说是中正平和之音,有说是气势雄壮之曲,此时文渊心中,却感到绝大的冲击,那是一股哀痛、沉郁的气氛,如同细微的火星,慢慢扩张,烧成了一片火海,耳中轰隆轰隆地响着……
倘若“广陵散”仅是一首动听的曲子,无论如何,称不上这千古绝响之名,嵇康亦何必坚不传人?其中关节,文渊似乎隐隐约约地体会到了。
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,而在这一片黑暗之中,文渊突然看见了一道白光,不知从何方来,不知往何方去,只在那一瞬间划破了黑暗,有如一柄纵横万古的神剑,却在倏忽间消灭于无形。在琴音中,突似有一个人声问道:“汝为何人?”
文渊一呆,愕然不知所以,手上的琴声却不曾稍停,心中竟没去想这句话,内息未乱,脑子却感到剧烈的疼痛。他又像听见了那声音:“汝欲何为?”
文渊咬紧牙关,只觉头痛欲裂,琴声却仍不停。在极度诡异的感觉中,那声音又响起来了,又远远的隐去,仿佛问道:“汝能止息乎?”
文渊突然一惊:“三十三拍全弹完了,再来呢?”后人所传的广陵散,虽不知真伪,总之是完整的,这琴谱所载,却是未完的。琴曲已近尾声,到了颠峰之际,难道就此戛然而止?
“汝能止息乎?”
文渊心中剧震,手指微一颤抖,琴声顿止,余音缓缓飘扬,渐渐隐没。
音韵将断未断之际,突然有另一个声音响起,温柔而充满关怀,问道:“怎么了?还好么?”
是紫缘、小慕容、还是华瑄?一时之间,文渊竟然听不出来。他突然精神大振,轻声道:“放心,我很好!”铮铮瑽瑽,落指再弹,琴声未曾断绝……
汝能止息乎?”
不知为何,这声音又飘进了文渊脑里。文渊嘴角一扬,道:“何以不能?”
右手五指挥弹,左手吟、猱、绰、注,诸般指法,变化莫测,泛按散三音,发挥得淋漓尽致,这首未完的“广陵散”,赫然绵绵不绝地奏了下去。文渊似又看见,那一道光华再次穿破黑暗而来,盘旋四方,照耀虚空,猛地化作了万丈豪光,黑暗成了一片明亮,在他耳中响起了不可思议的声音……
不知何时,琴声止歇,文渊回过神来,只觉得有人摇着自己身子,耳听华瑄叫道:“文师兄,文师兄──”声音急切之极。文渊道:“嗯?怎么?”华瑄声音忽停,似乎呆了一下,道:“你没事吧?”文渊微笑道:“没事,怎么会有事?”
只听紫缘说道:“渊,你……你刚刚弹的是什么?”文渊道:“刚刚……弹的是广陵散啊?”
紫缘道:“不,我是说,第三十三拍之后,那……那是什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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