罪火长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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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三章 帝心(2/2)
纹丝不动,雨水从他们的靴子里溢出。单怀殛走在前面,右手捏着匕首,每从几名卫兵面前走过,就会用刀面狠狠抽打身旁那名士兵的右手手背,但没有一人的手因此有任何松动,仿佛被抽打的是一尊毫无知觉的雕塑。

    雷声轰鸣,宣泄着夏日最后的怒火。

    ······

    晓彦镇,拂晓。小院中杂草丛生,从中传出的虫鸣已有些吃力。昨夜的雨刚过,屋檐仍在滴水。应文萱坐在门口的青石板台阶上,抚摸着卧在自己身旁的小野猫的脑袋,吃剩一半的早饭被随手放在一边,一柄木制的细剑静静靠在身后的门框上。

    突然,一道黑色的身影从篱笆外一闪而过。猫咪警觉地爬了起来,将毛耸起,仿佛身体又扩大了一圈。应文萱的反应同样很快,立刻站起身来,同时迅速抓向身后的木剑。但就在她指尖碰到木剑的一瞬间,黑影已经站到到了她面前。女孩身体一僵,紧张地望向来者,定睛看了两秒,这才认出来者,当下惊喜地道:

    “小叔!”

    应雁书站在应文萱身前,满面风尘,嘴唇干裂,眼睛里全是血丝,杂乱的头发中甚至还有几片树叶。他呆滞的神情中略带一丝喜悦,颤抖地张开了嘴,还未说话,便先弄破了嘴角的血痂,淡黄色的脓血从中流出。但应雁书丝毫没有清理的意思,长途逃命让他几近麻木,好半天后才艰难地挤出了一句:“文文······我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应文萱明显被他的样子吓到了,下意识地往后挪了半步,仔细地打量起应雁书。他衣衫破烂,血迹斑驳,裸露的身体上满是伤痕。右臂外侧结着一大片血痂,有些部分已经开裂,渗着丝丝鲜血。鼻梁有些歪,额头上的大片伤口里积着灰,边缘满是已经凝固的脓血。左脚脚踝略肿,即便只是站在原地,仍在不自觉地微颤。经过反复确认,应文萱终于相信眼前这人就是自己的小叔。

    她实在难以想象应雁书这些天来究竟经历了什么,心底突然害怕起来,不敢开口。一时间,两人就这样僵在门前,互相看着对方。

    猫咪看着这两个奇怪的人类,仍然保持着警戒的姿态,拉长嗓子“瞄”地叫了一声。一来在警告这个可疑的闯入者,二来在抱怨女孩对自己的冷落。

    这奶凶奶凶的小嗓子瞬间打破了凝固的气氛。应雁书缓过神来,僵硬地抬起头来,环顾了一圈这熟悉的院子,感慨万分。接着低头望着文文警惕的小脸,哑然失笑,停顿了一下,冷不防开口道:

    “你又输了。”他指了指应文萱身后笑道,“小东西。”

    闻言,应文萱茫然地回过头去。看见自己即将碰到木剑的小手,这才明白过来。于是一把将木剑抓到手中,跳起来笑道:“不算不算,你耍赖。”

    喵咪又在应文萱脚边叫了一声,这次单纯是抱怨。

    见状,应文萱立刻弯下腰来,不顾猫的反抗将其抱入怀中,直起身来向应雁书说道:“我给你介绍一下······”

    话还没说完,应雁书就已经从她身边挤进了屋内,不仅将她挤到一边,还踢翻了她放在地上的饭碗。

    “你干嘛?”应文萱委屈地向应雁书喊道。

    猫也助威似的向屋内“喵”了一声。突然,它似乎感觉到什么,爪子搭在应文萱的肩上,探出小脑袋,望向空空如也的远方。

    应雁书没有回答。应文萱向屋内张望,发现他正在翻箱倒柜,收拾行囊。

    “干什么?又要搬家?”应文萱顿时急了,“你是不是在外面惹了什么麻烦。”

    猫咪耸了耸鼻子,将耳朵竖起朝向前方。

    “没错。”应雁书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回答道,“立刻,要快。”

    “那它呢?我们能把它带上吗?”应文萱将怀中的猫咪举起。然而猫似乎受了什么刺激,拼命挣扎起来。应文萱被挠了一爪子,惊叫一声,不自觉松开了手。猫趁机窜出,跳出篱笆,消失在草丛间。

    “哎呀!都怪你,把它吓跑了!”应文萱捂着手臂上的抓痕,向应雁书大喊道。

    “这关我什么事?”应雁书走进里屋继续收拾东西,焦急的声音从中传出,“我没心情开玩笑,更没工夫去顾那只猫。”

    “可······”应文萱刚要争辩,突然一阵风从她的背后刮来,带着凉意灌入她的衣领。女孩的心突然一紧,慢慢睇回过头来。只见一个魁梧的中年男人站在小院门口,正紧张地望着她。

    男人赤裸上身,将上衣的袖子系在腰间,紫铜色的肌肉夸张地隆起。其面若金刚,目如凶铃,苍眉遒劲,灰色的短发直直地立在头顶,身后背着一条重枪,正是焚厌。

    看见应文萱回头,焚厌咧嘴一笑,极力表现出慈祥的样子,但无奈被露出的森白牙齿坏了气氛。应文萱瞪大了眼睛,捂着小嘴,愣在原地。焚厌刚欲开口,但不知该说些什么。尴尬地对望了几秒种后,焚厌的自信逐渐崩塌,肩膀不自觉沉了下去,笑容也苦涩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钊伯!”应文萱终于反应过来,惊喜地喊道,迅速向焚厌跑去。见状,焚厌压抑多年的情绪终于冲破心底的冻土,两行热泪纵横,应声道:“文文!”毫不犹豫地迈过亘在身前的那道门槛,迎上前去,像十一年那样,将已经高了许多的应文萱一把抱起。

    他从蛮荒一路蹒跚走来,罪孽深重,满心悔恨,困惑缠身,只为那一线希望残喘苟活,直到遇见那个老人,和那个女孩。他本已对人类失望透顶,三千年间,他不是没有遇到过对他表现出善意的人类,但他都警惕地躲开了。然而,身处寒潭越久,对暖阳的渴望也就越强烈。就在他的妖心还未彻底麻木,妖血尚未彻底冰冷之际,他遇到了应玄。这一次,他没有拒绝,而后,再也没有离开过。

    他没忘记自己为什么而活。他告诉自己,这里只是他生命中的暂住之处。但是当应家化为一片火海之时,他才明白,这漫长生命中短暂的一瞬,已经在他心中留下了些什么无法被抹去的东西。

    文文消失后,仅仅十一年,他便老了。这对翼钊族这样的高阶半妖来说是很不寻常的,三千年的流浪都不曾让他老得那么快。

    焚厌突然感到肩头一阵湿热,伴随着哽咽声,怀中的女孩轻轻颤抖起来。

    “钊伯,爷、爷爷、爷爷他······”自始至终,应文萱都不曾相信当年的惨案是焚厌所为。无论再懂事,她终究只是个小女孩。焚厌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长辈

    “没事,没事了。”焚厌轻轻拍着应文萱的后背,心疼不已,“一切都结束了,钊伯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。”

    说着,焚厌抬起头来。这时,小院另一头,应雁书僵硬的身体映入他满是泪水的双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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